临海城的夜晚,远比白日更显狰狞。白日里被喧嚣掩盖的暗流,在夜幕下肆意涌动。帮派争斗的呼喝、不明方向的惨叫、以及某些巷弄深处传来的诡异声响,构成了这座港口城市独特的夜曲。
百炼坊后院狭小的厢房里,宁可盘膝坐在硬板床上,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。窗外透进来的月光,勉强勾勒出他专注而略显痛苦的脸庞。他正竭力沉入那种近乎冥想的感知状态。
空气中驳杂的灵气尘埃,如同无数躁动的飞虫,远比海石村时更难以捕捉。城市里各种混乱的气息——血腥、欲望、怨气——仿佛一层粘稠的污垢,包裹着那些微弱的灵气光点。宁可的精神如同在泥沼中跋涉,每一次集中意念都带来针刺般的疲惫感。
“静……心静,神静……”陈大夫的警告在脑中回响。他努力摒弃杂念,将白天在码头看到的贪婪目光、铁拳会的凶悍、老疤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……统统压下去。心神沉入一片虚无的黑暗,只余下对灵魂深处那一点微渺联系的执着探寻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逝,唯有院外隐约的打铁声和更远处城市的喧嚣作伴。就在精神即将耗尽,意识开始模糊涣散之际——
**嗡!**
那熟悉的、源自灵魂本源的微弱震颤,如期而至!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,但在宁可全神贯注的感知下,却比前两次更加清晰!这一次,他甚至隐约“看”到了一点极其模糊的轮廓——并非火焰,更像是一团凝聚到极致的、蕴含着无尽古老与纯粹的光源,沉眠于他意识的最深处!
**就是现在!**
滞涩的闸门瞬间松动!这一次的松动感,比前两次明显了一丝!仿佛那沉睡的灵火,也在一次次微弱的苏醒中,稍稍“适应”了这具身体和这个世界的气息。
刹那间,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,以宁可为中心,方圆数丈内驳杂的灵气尘埃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牵扯!它们疯狂地汇聚而来,在宁可靠近体表的地方,甚至形成了一圈肉眼难辨的、极其稀薄的灵气漩涡!
清凉、温润、带着一丝丝刺痛(因灵气驳杂)的气流,顺着那短暂的“松动”通道,汹涌地涌入宁可体内!数量远超以往!
宁可心中狂喜,但立刻警醒!陈大夫的警告如同冷水浇头——“缓慢、自然,绝不可强行引导,更不可贪多!”
他强行压下想要敞开怀抱、贪婪吞噬的冲动,意念死死守住那种“海绵吸水”的自然状态。任由涌入的灵气流冲刷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枯竭的细胞。剧烈的清凉感和随之而来的微弱刺痛交织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体内穿梭、融化。疲惫感如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和活力。
更多的灵气沉淀下来,融入血肉。体内那一丝微弱的灵气流,壮大了近一倍!虽然总量依旧渺小,但涓涓细流已初具雏形。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,这丝灵气在体内缓缓流转时,带来的微弱力量感——握拳时,指节似乎更有力了一些;呼吸时,胸膛的滞涩感也减轻了。
然而,就在他沉浸在这难得的进步中,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气吸收的尾声时——
**轰!**
一声巨大的爆响猛地从铺子前院传来,伴随着木门碎裂的刺耳声响和一声熟悉的、充满暴怒的咆哮!
“疤脸瘸子!给老子滚出来!今天不打断你另一条腿,老子跟你姓!”
是铁拳会的人!而且听这动静,来者不善,人数不少!
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声响和杀意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!宁可全身猛地一僵,刚刚平复的心境瞬间被打破!
**嗡——!!!**
灵魂深处,那刚刚沉寂下去的本源灵火,仿佛被这外界的强烈杀意和噪音狠狠刺激了一下!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、都要狂暴的震颤感,如同失控的猛兽般,骤然爆发!
“糟了!”宁可脸色瞬间惨白如纸!陈大夫的警告在脑中炸响!
这一次的震颤,不再是微弱的涟漪,而是一道剧烈的冲击波!体内那刚刚形成的、脆弱的“松动”通道,在这狂暴的震颤下,如同被撕裂的破布,瞬间被撑开到极限!一股沛然莫御、远超宁可身体承受极限的恐怖吸力,以他为中心,轰然爆发!
轰隆!
厢房的窗户纸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撕碎!空气中所有的灵气尘埃,甚至更远处驳杂的能量,如同被黑洞吞噬般,疯狂地朝着宁可的身体倒灌而入!速度之快,数量之巨,远超之前数十倍!
“呃啊——!”
宁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!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!涌入体内的不再是清凉的气流,而是狂暴的、带着灼热和撕裂感的能量洪流!它们蛮横地冲撞着脆弱的经脉,撕扯着刚刚修复一点点的血肉,甚至冲击着他那本就伤痕累累的灵魂!
剧痛!难以想象的剧痛席卷全身!仿佛身体每一寸都在被撕裂、被焚烧!皮肤表面瞬间渗出细密的血珠,眼睛、口鼻都溢出了鲜血!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充气的气球,随时可能“砰”的一声炸裂开来!
引火烧身!陈大夫的预言正在应验!本源灵火被外界的剧烈刺激引动了一丝本能的反抗,而这反抗,对于现在的宁可来说,就是灭顶之灾!
前院,激烈的打斗声已经响起。老疤的怒吼、兵刃的碰撞、铁拳会喽啰的叫嚣混杂在一起。
“妈的!疤脸瘸子,还敢还手?兄弟们,抄家伙,砸了他的破铺子!”
“啊!我的手!”
“废物!一起上,废了他!”
宁可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,身体因剧痛而不受控制地痉挛。狂暴的灵气洪流还在疯狂涌入,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。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。
“不……不能死……静……静下来……”宁可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。他集中残存的所有意志,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疯狂地默念着陈大夫的告诫。
心静!神静!
他不再试图去控制那狂暴的灵气,那无异于螳臂当车。他将所有的意念,所有的精神,都死死地、不顾一切地投向灵魂深处那团被激怒的、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光源!
安抚!压制!如同用最轻柔的手,去安抚一头被惊醒的、暴怒的太古凶兽!
“平静……平静下来……这里……没有威胁……没有……”宁可的意念传递着最纯粹、最平和的念头,一遍又一遍,如同最虔诚的祈祷。他甚至放弃了抵抗那撕裂般的痛苦,任由身体在能量洪流中沉浮,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这孤注一掷的“安抚”之中。
或许是这不顾一切的意念起了作用,或许是涌入的驳杂能量终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,又或许是本源灵火自身也意识到这种爆发对这具寄生的“容器”是毁灭性的……
那狂暴的震颤,在即将达到顶峰时,猛地一顿!
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,疯狂涌入的灵气洪流骤然停止!那股恐怖的吸力瞬间消失!灵魂深处那团躁动的光源,仿佛耗尽了这次被激发的力量,再次缓缓沉寂下去,光芒变得比之前更加黯淡,甚至……带着一丝萎靡?
噗!
宁可猛地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污血,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瘫软在地,意识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。身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痕,如同一个破碎后又勉强粘合的瓷器。但万幸的是,他活下来了。没有被撑爆,没有被焚毁。
代价是惨重的。刚刚壮大的那一丝灵气几乎溃散殆尽,身体比之前更加残破,灵魂仿佛又被撕裂了一次,虚弱到了极点。但体内,似乎又有极其微弱、却更加精纯的一丝力量,在本源灵火沉寂后,如同劫后余烬般,缓缓沉淀了下来。
前院的打斗声似乎接近了尾声。老疤粗重的喘息声和铁拳会喽啰的惨叫声混杂。
“疤……疤哥……我们错了……饶命……”
“滚!再敢踏进这条巷子,老子把你们锤成铁饼喂鱼!”
杂乱的脚步声和呻吟声渐渐远去。
沉重的脚步声朝着厢房走来,伴随着老疤骂骂咧咧却难掩疲惫和一丝焦急的声音:
“病秧子?你他娘的没事吧?刚才那么大动静……门怎么……”
“吱呀”一声,厢房那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门被推开。月光混杂着前院透来的火光,照亮了屋内一片狼藉——碎裂的窗纸,散落的杂物,以及蜷缩在血泊中,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宁可。
老疤魁梧的身影僵在门口,借着昏暗的光线,他看清了宁可的惨状。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,第一次露出了无比震惊和凝重的神色,凶戾的眼神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锐利取代。他快步上前,蹲下身,粗糙的手指迅速搭在宁可的颈动脉上。
“还有口气……”老疤的声音低沉得可怕,他目光如电般扫过宁可布满血痕的身体,又猛地抬头,锐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墙壁,看向宁可身体内部。
他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浓了!
“这……这驳杂狂暴的灵气残留……还有这股……这股被强行压制下去的、几乎焚毁一切的毁灭气息……”老疤猛地收回手,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,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伤过。他死死盯着昏迷不醒、气若游丝的宁可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,有惊疑,有震撼,甚至…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。
“小子……你他娘的……到底是什么怪物?!”老疤的声音干涩沙哑,再没有了往日的粗鲁和刻薄,只剩下一种面对未知强大存在的骇然。
他沉默了几秒,猛地站起身,动作快如闪电。他迅速关上房门,又从屋内翻出一些备用的木板,将破碎的窗户临时钉死,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声音。做完这一切,他回到宁可身边,眼神变幻不定。
最终,他脸上闪过一丝决然。他小心翼翼地将宁可抱起来,放到床上,然后从自己怀里,极其郑重地掏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、只有拇指大小的玉瓶。拔开瓶塞,一股极其精纯、令人精神一振的草木清香瞬间弥漫开来,甚至压过了屋内的血腥味。
“妈的,便宜你这小子了!老子攒了三年才换来的半颗‘小还丹’……”老疤肉痛地骂了一句,却毫不犹豫地捏开宁可的嘴,将玉瓶中那半颗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碧绿色丹药,塞了进去。
丹药入口即化,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,迅速涌入宁可残破的身体,开始修复那些被狂暴灵气撕裂的创伤,滋养他枯竭的生机。
老疤守在床边,看着宁可苍白如纸的脸,眼神深邃。他知道,自己救回来的这个“病秧子”,绝不仅仅是一个落难的普通人。他身上隐藏的秘密,恐怕比这临海城最深的海沟还要可怕。卷入其中,是福是祸?
但看着宁可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锁的眉头,那眉宇间透出的不甘和某种深沉的执着,老疤脸上的疤痕微微抽动了一下,最终化作一声低沉的叹息。
“管你是什么怪物……既然进了老子的铺子,就是老子的伙计!想死?没那么容易!”
窗外的临海城,依旧在黑暗中喧嚣。百炼坊这间小小的厢房内,一个关乎未来的秘密,一个沉重的守护承诺,在血腥与药香中悄然萌芽。宁可的异界之路,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,似乎又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。而老疤,这个看似粗鄙的打铁汉子,其隐藏的身份和过往,也因为这半颗小还丹和那敏锐的感知,揭开了冰山一角。